行镖之金玉偶(下)
何所为终于还是找了来,他在外面急切地拍打木门,初时还打算礼貌询问,待听见安乐的呼救,抬脚便要破门而入。又见门缝中隐约人影,遂贯力于双手,放在门上,大喝一声,缓缓向前推进。
门被推开,他看见妻子被无尘死死箍住了手,眼中满满的委屈。
何所为大怒,运起力气便去捉无尘的手,他自恃习武多年,不愿伤了无尘和尚,只使了三分力,没想到仅仅只是触摸到无尘的手背,便被弹了开来。
无尘睁开了眼睛,看着何所为,眼里无悲无喜。后者也盯着他,开口质询:“大师因何扣下我家娘子?佛家讲究不近女色,如此这般不是犯戒?”
无尘语调不缓不急,“自今日起,我不是大师,你去吧。”
“去?好,大师何去何从自有安排,请放了安乐,我们一同离去。”
无尘摇头,“安乐不会跟你走,你速速离去……”
何所为提身上前,无尘不作任何反应,身边的鬼影却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,纷纷嚷嚷向着新鲜的肉食扑去。
何所为只觉得身上如同泼了滚油,痛得嘶叫倒地,翻来滚去。
安乐不知发生了什么,看自家夫君痛苦万分,急得一口咬在无尘抓住自己的手上,无尘一惊,安乐已经倒在地上,惨痛形状与何所为一般无二。
无尘抢身向前,惶恐地抱住安乐,“安乐,安乐,你这是怎么了!”
安乐痛得无法言语,却咬紧牙关推开了他,眼睛只盯着何所为,眼里有担忧,还有同生共死的决然。
安乐力气很小,无尘却坐在了地上。他面无表情,心里的浪头却一层重似一层,几欲将他湮没。
那偶人周身已经不再是黄金白玉的模样,只余乌黑,那是最深的孽,源自佛陀化魔,源自善心变恶,源自重重叠叠堆积的污秽……他咧着嘴笑,嘴里利牙森森交错,也是如墨的颜色。他依然是无尘的模样,眼里翻滚着的贪婪欲望与无尘时隐时现的恶面相互映衬,宛如双生。
何所为的嚎叫声如狼似鬼,终于还是引来了此间寺院的主持,那个送了无尘金玉偶的老和尚。
他推开不知何时又关上的门,屋外阳光拥着他走了进来。老和尚重重叹了口气,看着已经完全入魔的无尘说道:“痴儿,你的心魔如此强盛,竟将这金玉偶的魔性也引了出来。”
老和尚身周因着阳光,显得光芒万丈。而无尘和偶人却像是被两团黑雾包裹的茧。老和尚向前一步,那黑雾便褪去一层。待行至偶人旁,他慎重地摘下胸前佛珠,缠绕在那漆黑的偶人身上,无尘眼中已现清明。他看着地上已经看似完好无损却不再吱声的两个人,眼里的痛苦毫不掩饰。
老和尚再叹,俯身到那对夫妻身前查看。二人都只剩了半口气苟延残喘,眼看是救不活了。他转过头问无尘:“这便是你想要的?杀了两条性命,坏了佛门清规,又是为何?你年幼时我便知晓你命中情劫难渡,祸害他人,甚者危及众生。”
“送你金玉偶,原本是要嘱你禁欲苦修,绝了这七情六欲,天命终不可违,兜兜转转你还是行了这一步。原本是禁欲的偶人,得了你的情欲给养,竟化作这般形状,于你反而成了火上淋油。”
无尘听不进师父说些什么,只将眼睛盯着一动不动地安乐,心中只盼她能看自己一眼,唤自己一声。
安乐终还是动了,她只说了一句:“求主持无论如何救我夫君……”便形消影散。
老和尚连忙伸手往空中虚虚一捉,只抓了两束光芒在手中,稍作考虑,将光芒打进了何所为体内。另外的却被金玉偶吸了进去,那金玉偶瞬时变作了安乐的模样,只是面目狰狞,阴森可怖,满是仇恨。
老和尚将金玉偶递到无尘手里,说道:“何夫人的魂魄现在分做了两半,一半在何施主体内将养,对他受损的魂魄康复也有所助益。一半留在了这金玉偶中,至于是留下她,还是将她送往西方浮屠寺超度净化,就看你了。”
无尘看着金玉偶问:“师父,留下她会如何?送去超度,又会如何?”
老和尚回答:“若是留下她,她自是日日陪伴你身旁,只是心中常怀怨恨,怕是不得安宁,永不解脱。若是得到浮屠寺清远大师的念咒净化,洗去浑身戾气,只要肉身不腐,再取出何公子体内的一半魂魄注入,生还有望。何公子处我自会安抚解释,至于何夫人……”。
无尘默不作声,只拿着金玉偶看。
老和尚不再多说,向前将何公子扶了起来,带了出去,不再理他。
再往后,无尘便来了这赤尾镖局。
接下来的事情,乐微便件件知悉了。
问世间情为何物,还不如,早些陌路。乐微暗自嘀咕,拿出那个金玉做的人偶,噫?不对啊!又问那自称安乐的女鬼,“如你所说,自你入了这人偶,受你怨气影响,这人偶表情……不该是如今这祥和样子啊?”
安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,“无尘他,那日不知是不是醒悟了,收了这人偶,整日里念诵清心咒。我满腔的怨愤有些消散,大半时间迷茫无措,只是心里总有一股恨意难平,所以那人偶才会显得那样平和吧。”
“姐姐,昨晚你可是在无尘那里现了身形?”
“昨晚?”女鬼摇了摇头,“我并不想见他,又怎会在他面前现形?”
“那为何一夜之间,无尘像是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?”乐微好奇。
女鬼答道:“想必昨夜里,他的心魔又出来作祟了,天作孽犹可恕,自作孽不可活。”
乐微听得出这女鬼心中的怨恨,也不便多说什么。忽而听得远处传来鸡鸣之声,女鬼赶忙和乐微告了别,缩身化雾躲进了那金玉偶中。
这边乐微听了一通凡间男欢女爱,棒打鸳鸯,青梅竹马尽皆具备的故事,心满意足地携了金玉偶回屋,那边铎木一行也快到了浮屠寺。
一路上铎木时不时看向那道车门,心里总有些担忧。这和尚上车时眼看着半条腿踏进了阴曹,进了马车也毫无生息,不是死在里面了吧?
还好,到了第二日凌晨,距浮屠寺也就半日的行程。可无尘见车马停了,竟在车内厉声催促他们继续前行,得不到回应便闷声不吭地从马车里翻落地上,胳膊紧紧抱着那装有人偶的盒子。
铎木被他吓得不轻,这人若是死了,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向乐微交代。紧走两步,铎木上前抄住了他,皱着眉头问:“你这是要做何?”
“我要去浮屠寺,半刻也耽搁不得。”和尚的嗓子似乎坏掉了,声音小且嘶哑。
铎木盯着他,觉得这趟镖真是麻烦。不过看这和尚的架势,怕是想要爬到浮屠寺了。
铎木无奈,重又将和尚塞进马车,命令道:“你且老老实实给我坐着,我现在便带你去。”
和尚不吱声。
铎木将身边暗骑收了起来,又施了法术把马车变作鼻烟壶大小,握在手里便向着浮屠寺飞去。
须臾,二人便到了那浮屠寺。
浮屠寺地处人世的最西方,和极乐世界搭边,佛光普照,如旭日般金光万丈,让人心生敬畏。
无尘已经不能行走,铎木索性便直接将马车和人一起带到了寺院前,才将他们变回原本大小,指着寺门对无尘说道:“浮屠寺就在眼前,你这和尚也算是到了家了,我不喜这这种地方,便在此等你”。
无尘看着寺门,凭空竟生出几分力气,硬撑着走到门前,轻轻扣了扣。待得小沙弥前来开门,他已经再次昏倒在地。
小沙弥也是见多识广之辈,并未见丝毫惊慌神色,只回身叫了几位师兄弟,将无尘抬了进去。
直至夜里,无尘才苏醒,却不是因了噩梦与心魔。
他身边端坐了一位大和尚,年纪也就三十余岁,肚大腰粗,肥头大耳,怎么看都像是话本上的净坛使者。
无尘却没空理会这些,在榻上翻身跪倒,竟忘了佛徒之间的合稽之礼。
那胖和尚正是清远。
清远见到无尘也是一惊。他与弥陀寺主持多年好友,也曾见过无尘几面,那时他还赞叹无尘的佛心善骨,今日却成了这般模样。
无尘细细和他讲述了这段爱怨纠葛,清远和尚只是摇头,等他说完,清远才抬起白白胖胖的手掌伸到他跟前,“将那金玉偶拿来与我一观。”
无尘小心翼翼从身旁取出木盒,递了过去。
清远打开木盒,往里头瞧了一眼,皱起眉头。
无尘又撑了撑身子,“还请大师救救她。”
清远不说话,把木盒掉转头朝向无尘。
无尘一看,大惊失色,里面竟然是一段骨头!确切的说是带着些许肉丝的酱骨头…
他不敢相信,闭了眼睛又睁开,果真是骨头!
无尘脸色唰地通红,抬头急急忙忙要解释,清远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。佛门圣地自然不允许这类肉荤出现,以浮屠寺的威望,料想也没几个人敢开这种玩笑,想必……
清远目光如炬,并指成剑在额头划过,再看那酱骨头时已变了模样,分明是一块石板,上面潦潦草草写了几行字,大意便是赤尾镖局乐微察觉此事有异,将那真正的金玉偶换了,待她查明情况,金玉偶自然完璧归来。
刚刚读完石板内容,只见金光闪过,“酱骨头”忽然就变作了金玉偶,看得无尘目瞪口呆。
清远却不惊不恼,将胖手放在金玉偶上,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。偶人周身的金光缓缓收敛,而那对玉石雕就的眼睛闪了闪,几道霞光从双眼处直直射向无尘,无尘只闭了目,不做反抗。眼看霞光就要穿入无尘体内,一道怒喝将它差点打散,“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!”晨钟暮鼓,当头棒喝。
那霞光顿了顿,终于还是转了方向,落在地上,化成一个雪衣白裳的女子,只是身影飘渺模糊,竟是恢复了生前样貌的女鬼安乐。
安乐惊讶地环顾周身,又看到面前的无尘与清远,小脸上戒备立现。
清远却乐呵呵,朝着上方打招呼,“有朋自远方来,还请现身下来喝杯清茶”。
众人都看向半空,果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,“你这和尚也忒小气,我跑了这么远的路,你一杯薄茶便要打发了我?”话虽这么说,人却渐渐显了身形。只见来者一身翠色长裙,额间碧玉熠熠生辉,明明美艳不可方物,可偏偏让人生不了一丝一毫的亵渎心思。
女子笑吟吟地现了身,无尘和女鬼都是一声惊呼,“乐微?”
那女子正是赤尾镖局大当家,乐微。
乐微也不看那无尘,只冲着那女鬼眨了眨眼,又面向清远,唰地换了脸色,一副端庄大气的做派,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行了礼,开口便问:“不知大师想要如何处置这女鬼?”
清远却是正儿八经地做全了礼数,才答道:“自是念经超度,助她脱离苦海,早入轮回。”
“可曾问过这女鬼愿不愿意?”
清远卡住了,他的确不曾问过。可是就算问了又能如何?女鬼除了赴地府轮回,难道要留在人间不成?先不提这世间法则不准许,日日炎光烈日相逼迫,就算她能够避过这日头的烧灼,也熬不过七日后的魂飞魄散,又是何苦来哉?
乐微见他不说话,又开口道:“清远大师可知晓这金玉偶的妙处?”
清远正了神色,这个他自然明白,“这金玉偶相传是我佛如来以本身血肉炼就,持此物者,断情禁欲,一心向佛,直至坐化,修得正果。”
“放屁!”乐微薄薄地嘴唇一张一合,蹦出两个字。
清远脸上红了又红,没啃声。
乐微接着说,“这金玉偶的确原名禁欲,却不是如来肉身所化。想必你也清楚,诸佛在修得金身正果的时候,须得割离抛却凡尘杂念,爱恨憎,喜乐怨。其中善念化作了佛陀身边的祥云朵朵。恶念无处安放,诸佛便将它们困在灵台方寸之间,每日里念经静心,克制心中恶念。”
“尽管如此,依旧有那心神不定的被恶念抢占了佛体,四处为祸。后来,佛祖如来将所有的恶念以大法力抽出,又以救世观音座下莲台化成容器,将种种恶念封印其中,扔下凡尘,远离西天境界。”
清远不解,“即是佛祖封印,为何如今又出来作恶?难道是佛祖的封印有期限不成?”
乐微扫了他一眼,“我还没说完,别打岔。佛祖封印依然没有问题,可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,善恶只在一念,即便是佛祖,也不可能当年斗战胜佛大闹天宫后被佛祖压在五指山下,尚且给了他契机脱困,众仙皆以为是佛祖仁慈,其实只是无能为力罢了。”
“这金玉偶容了世间最恐怖的邪恶,以佛祖本意,怕是毁掉才是最好。可他不能,佛度众生,在这杀伐一道上着实欠缺了许多。所以,他将金玉偶置于凡世,只有下凡历劫的僧陀生的心魔,才能引发金玉偶本身蕴藏的恶念,因为这两道恶念,原本便是一体。而……”说罢,深深看了无尘一眼。
她说得这般清楚明了,无尘便是痴顽呆愚也明白了。“你说,我是下凡历劫的佛?”
乐微不理她,清远替她答道。
“当初你师父曾经和我说,他遇到一个与佛有缘的孩子,后来果然带了你回去,我还祝贺他寻得好徒弟,却从未想到……”
“我要如何救安乐?求仙女指教。”
无尘却不问自己的前尘,也不管如何恢复佛陀真身,只坚定地问,如何能救安乐。
乐微看他神色不似作伪,想了想道:“安乐魂魄两份,如今一份在这里,只需念几段心经便能消了戾气。如果想要往生,将另外一半魂魄寻回,送到阎君殿就是了。可安乐并不想投胎,如今我观她今生原本就是短命人,即便没有你,也活不过年关,所以,咱们顺其自然吧。”
安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,没了为鬼时的阴森,她果真是个清雅秀丽的美人儿,即使站在乐微身边也不遑多让。此刻她脸上除了淡淡的悲伤,再无其他情绪。
无尘却只看着乐微,固执地继续问:“如何,能全我心头所愿?”
乐微怒了,“你还要纠缠安乐?”
无尘低下头,“不,我现在只愿她和,和她夫君共享百年……”
乐微怔住,安乐也看向无尘。
无尘却仍低着头,声音如尘土一般卑微着,“我错了,一切都是我的劫,却害了别人。如今不管这劫难如何,我只愿,不再有人替我受这罪过。之前的罪孽,仙人,可有办法让我偿还?”
乐微有些为难,看向清远,支吾其词,“这个……”
清远微微颔首,开口替乐微答了,“你原本佛陀降世而来,身上自是有些异宝,原本是助你回归的。若是想要偿还这段因果,让安乐与她夫君得享百年之寿,只需取出异宝,融入二人体内,便可转了阴阳轮回,改了他们的命数。不过在此之前,你怕是要先消解了这段恶念才成。”
无尘疑惑,“清远大师,我周身上下除了这金玉偶,再无他物,不知这异宝?”
清远却摆了摆手,“你且先修养身体,尽快灭了心魔,我也去消了那女鬼魂魄中的戾气,之后我自会教导你寻出那异宝。”说着便起了身,和乐微一起往门口走去,安乐也在乐微处得了新的安身之处,一起出去了。
无尘不再作声,目送他们离开,便专心与心魔周旋。想是听了清远和乐微的一番话,仅仅三日,无尘便除了心底的魔念。这时的无尘,少了尘缘挂碍,更显佛性,举手投足间满满的祥和安宁。
消了心魔,无尘找来了清远。清远看他周身气度,皱着眉问:“无尘,现在只需佛前一炷香,你便能重归佛祖身前,你真的要逆天而行,毁了自己?”
无尘微笑,“大师,我意已决,还请大师助我寻出异宝。”
清远叹了口气,指着他胸前说,“这所谓的异宝,便是你一颗佛心。你前世修为佛性皆蕴藏其中,此刻你除了心头劣根邪魔,佛性纯粹再无杂质,若想助安乐夫妻增寿添福,你须得将心头血取出,让他二人服下。”
无尘静静听着,脸上笑容未改,点了点头,“原来如此简单,那无尘这便辞谢大师,去往何家。”
清远却转过身不再看他,想是心有不忍。
辞别了清远大师,无尘找到乐微,邀她一起前往何家,抹消自己犯下的罪。
无尘脸上风平浪静,乐微却好似知道了什么,带着安乐随他出了寺院,古怪的眼神依然时不时扔几个过去。
无尘只当不见,乐微却是忍不住,给两人随便施了个隔音术,问道:“你真的要去救何所为和安乐?”
无尘点头。
乐微又问:“你不做佛了?”
无尘还是点头。
乐微再问:“你,可有不甘?”
无尘笑了,“我做我想做的,何来不甘?若是逃了今天,燃了香成了佛,也是业障难消,不得解脱罢了。不如就舍了这世,求个心安。”
乐微不再劝,即便她是瑶池王母,也不能让事事都如自己心意,既然这和尚决意如此,她看着就是了,能如何?
有了乐微在,铎木索性收了他的暗骑,和乐微一起使了法术飞去了京都。
很快,三人一鬼便立在了何府上空,稍一查探便寻到了何所为的住处。
乐微和铎木携了无尘飞身而下,敲了敲何所为的房门,无人应。乐微是个急性子,挥了挥手,房门悠悠而开。
三人走了进去,乐微先是掩了鼻,铎木也皱起了眉头,只有无尘脚步丝毫不见停缓,一直走到了书桌后,拉起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子。
此人手边倒着好几个酒壶,胸前衣服看上去刚刚换了没多久,可已经是满满的酒渍,还有许多呕出的污秽之物,双目紧闭,嘴里喃喃着什么。此间三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,自然听得出他叫着的正是安乐的名字,声声泣血,字字落泪。
不待乐微相唤,安乐的鬼魂已经飘了出来,扑在那男子身上,语气哽咽地轻唤,“夫君,我是安乐,我是安乐啊,我回来了,我回来了。”男子正是何所为。
话未说完,何所为体内闪出两道光飞入安乐体内,她的魂魄瞬间凝实许多。何所为咕哝两句,却不肯睁眼仔细听来,竟是以为自己在做梦。
乐微看着一人一鬼相隔咫尺有如天涯,眸子也显了雾气。
无尘却不再看地上的夫妻,从地上捡起两个空酒壶,又从墙上取下何所为的佩剑,生生将尖拗作两半,才极快地看了安乐一眼,反手将半截宝剑刺入心口。
屋里众人都没料到,他竟是半句话都不讲便寻了短见。安乐夫妇自是不知无尘在做什么,乐微和铎木却是没想到他如此果断利落。
眨眼的功夫,无尘心口涌出了鲜血。金黄色的血液汩汩流出,无尘的身影竟变得恍惚了。他却好似未觉,手中的酒壶端得愈加沉稳。
最先抢身上前的是安乐,她悲呼一声“无尘哥哥”,倏地飘到和尚面前,伸出手想挡住他心口的伤,奈何她只是虚幻之体,鲜血仍是止不住地流个不止。
眼见身形越来越虚散,而血仍未流完,无尘低吼一声,“求仙女助我!”乐微动了动唇,却没说什么,只将两指并拢,微微做了个诀,无尘的伤口竟又似扩大了几分,本来变缓的流失又加速了…
无尘任安乐在一旁喊叫哭求,只微微笑着闭了眼,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。
又过了一会儿,伤口再没有血液流出,无尘的身形也变得轻雾一般,仿佛一挥手便会飘散。他终于睁开了眼,看着安乐,说了句什么,就彻底消散在这天地之间。
乐微眼圈红了,她轻轻转动手腕,拢了什么在衣袖内。然后拿起一个酒壶,让铎木喂何所为喝下,又提过另外一个,递到安乐面前,轻声道:“喝了吧,这样你便能和你的夫君得享百年安乐,这也是无尘对你们的补偿,和馈赠。”
安乐接过酒壶,呆呆地看着乐微,“乐微啊,无尘哥哥死了么?为什么没有变成鬼呢?还是去了西天,成了佛?”
乐微不知道如何回答。无尘在心头精血流出的时候想必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,却不肯回头,如今自己又该怎么回答呢?难道要告诉安乐,无尘即是佛陀下凡应劫,原本有九世的机会,可他却舍了自己的佛心,金血流尽之日,魂飞魄散之时。
乐微心头有些发酸,她冲安乐点了点头,“是啊,无尘牺牲自己成全了你们,算是完成了佛祖的考验,已经回转西天了。”
安乐喃喃道:“那就好,那就好”,眼中的泪却不断滚落。
乐微不愿留在这里徒增伤感,扯了铎木驾了云就跑。
回了赤尾镖局,乐微躲在房里不出来,任旁人美食引诱也不发一声。
过了四五天,晏玖回来了,一脚踢开紧闭的门扉,大摇大摆走了进去,顿时屋内鸡飞狗跳人仰马翻。
“乐微你这是在作死么?尾巴都快薅秃了,怎的?要做鸟毛掸子?”
“死晏玖,你别碰我的宝贝,我记得师父说过,我尾巴上的毛有聚魂的作用,我那个,想试试。”
“你这只傻鸟!聚魂不是有聚魂灯吗,你拔毛做什么?况且师父说的也不是聚魂吧?好像是……”
“对啊!聚魂灯啊!我怎么给忘了!走走走,咱们快去取那聚魂灯,然后再请朽母给我造一具肉身,哈哈,我真是英明神武!”
说着便打开门窜了出去,门外正围了一堆看热闹的,见到乐微都是一愣,然后整齐划一地抬手,捂嘴,憋笑!
乐微没心情理他们,抬脚就要往前走,身后传来晏玖迟疑的声音,
“乐微,你这秃尾巴鸟的造型,还是稍微地,嗯,变幻一下再出门比较好,你觉得呢?”
……
“嘭!”门又关上了,只留下屋外一群爆笑的无良之人。
编者注:本文为“行镖”系列第八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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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篇《行镖之朽母棺》
第三篇《行镖之腐脂鲤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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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篇《行镖之食忆餮》
第七篇《行镖之积殁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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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篇《行镖之囊中郎》
第十篇《行镖之人皮甲》
第十一篇《行镖之栖雨壶》
第十二篇《行镖之涅语佛》
第十三篇《行镖之皮脸怪》
第十四篇《行镖之弑神劫》
结局篇《行镖之生死战(上)》《行镖之生死战(中)》《行镖之生死战(下)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