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镖之栖雨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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晏玖从外头拾回个妖怪。
原本在镖局眯着眼晒太阳的乐微,突然觉得头顶泼下一盆冷水,气得她火冒三丈,睁眼却看见晏玖立在跟前,身边跟着个往外喷水的……茶壶?
乐微给自己施个避水咒,伸手去抓它,茶壶想是察觉到她浑身冒着泡的戾气,壶身底下撑出两条小细腿儿,蹦蹦哒哒跑到晏玖身后躲了起来。
乐微乐了,问晏玖:“从哪儿淘弄来的小东西?”
晏玖满脸无奈:“自己粘上来的,问他要做什么也不肯说,只一路跟着我。”
乐微更觉有趣,伸手把那把小茶壶提溜出来,笑眯眯地问:“茶壶怪,你跟着晏玖做什么?她夫婿可不是好惹的,小心自讨苦吃。”
茶壶怪拼命扭着小身子,壶里的水不要钱地往外喷。
乐微没法子,只得装腔作势吓唬它:“不说话就砸碎了你!”
茶壶怪折腾得更起劲了,小小的身子终于憋出几句话:“我不是茶壶怪!我是来托镖的!对,托镖的!”
“托镖?”
“对!”
乐微点点头:“那就进来吧,茶壶怪。不过!先捂住壶嘴儿,把我镖局弄脏了我还得砸了你!”
晏玖扭身走了,乐微引着茶壶怪踢踢踏踏到了大厅,等他说明来意。
茶壶怪却坐在门槛上生气,踢着小腿儿咕嘟咕嘟冒泡儿。
乐微不急,从身上摸出些应王送的小玩意儿,自己玩得不亦乐乎。
茶壶怪历经艰难才找到赤尾镖局,自然憋不住心事,先开口道:“我来托镖的。”
乐微又专心逗弄噬神蚁,前段时间只顾为玩偶神的事难过伤神,为此还偷偷跑去挖了好些墓前土埋在镖局门前,想着能不能养个玩偶神出来。结果忘了给这些小东西喂食,若不是晏玖提醒,怕是要饿死大半。
茶壶怪不见她回话,一个纵身跃下,跑到乐微脚边仰着头努力喊叫:“我要托镖!”
乐微看他一眼,心里偷笑,面上却装着漫不经心道:“听着呢。”
茶壶怪直接坐在乐微脚边,小声说道:“我是栖雨壶。”
乐微一愣,撇撇嘴道:“还是个满口胡言的妖怪!栖雨壶是雨神的左膀右臂,怎会流落凡间?”
茶壶跺跺脚:“我就是栖雨壶!只不过,神选之日被落下了……我来这里,就是想求你们将我带到雨神那里。”
乐微问他:“雨神在人间也有庙祠的吧?你为何不自己去?”
茶壶幽怨道:“雨神庙建在海上,我不懂变幻,入水就沉,怎么过去?”
乐微被他逗乐了,收了噬神蚁,蹲下身子道:“好,我送你去,只是你拿什么作为报酬?”
茶壶不吱声了,半晌,小心翼翼道:“我帮你浇花……”
乐微一挥手把他掀了个跟头,“我赤尾镖局里有的是闲人,浇花除草不劳费心。”
茶壶吭哧吭哧爬起来,坐在地上撒泼混哭:“我就是个栖雨壶,除了下雨也不会别的了,你要我怎么办?”壶盖子大开,屋子里眼看就要成汪洋大泽。
乐微大喝:“止住!”
茶壶打个嗝,抽噎着看她。
乐微以手扶额:“隐个身,去把兰溪的花草树木浇了。”
茶壶脆声应道:“得嘞!”出门去了。
茶壶去浇水了,乐微却惆怅了。
渡江跨海并非难事,可听闻雨神性极古怪,孤僻沉默,不喜与他人交涉。
那雨神庙外立树为界,九十九株海灯松遮天蔽日,旁人若要进去,需得等到每年的三月初七海神日,寻一只寿元百年的姑获鸟,以身作引,将海上飘忽不定的龙灯引到松树上。届时,绵延的大火,就是接引雨神归来的信号。
只是……这姑获鸟去哪里寻找?
乐微想得脑仁儿疼,也记不起自己有姑获鸟一族的熟识,即便是有,人家又怎肯做这档子破事?活腻了不成?少不得要赔些东西。唉,真不该应下这桩事,亏本的买卖!
说归说想归想,乐微既然许下承诺,于栖雨壶而言便是结下了契约。
不到一天的功夫,栖雨壶精神百倍地回来了,吵嚷着要乐微带他去见雨神。
乐微被他吵得心烦,又想不到去哪里寻找担此重任的姑获鸟,眼看着晏玖回来了,急忙来了个千里逃遁术,没了人影。
晏玖目瞪口呆,一张信笺飘飘悠悠落在她手中,展开便是乐微讨好委屈的面目:“晏玖,我实在没主意了,你向来聪慧机智,这栖雨壶的生意就交给你了,带他去寻雨神便是,应王找我有要事相商,我先去了。”
话音落,信笺消失无踪。
晏玖无语看茶壶,心想着,天道循环报应不爽,早些日子她撂挑子去找龙骨玩耍,如今乐微也学会了。得,去便去吧,恰巧她从王元处听来个趣事儿,说不定借此能找着百年姑获。
说走就走,晏玖将栖雨壶化作巴掌大小纳入百宝囊中,挂在腰间腾云去了。
往东行了小半日,眼见新月斜挂,晏玖估摸着到地方了,找了个山野荒僻处收了神通,化作商贾模样,缓步向不远处的卢阳镇行去。
百宝囊里栖雨壶小声嘟囔:“到哪里了到哪里了?快到了吗?”
“还早。”
“我听到浪潮声了,是在海上吗?”
“是山风刮树过岗。”
“那我……”
“莫吵!”
晏玖耳边终于清净了。
黑夜降临,卢阳镇内富人歌舞饮宴,贫者尚在忙碌做活。
晏玖走过一条无人街道,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,女子柔弱的声音响起:“公子,公子……”
晏玖慢慢转身,心里暗笑,来的正是时候,面上却是风波未动:“这位夫人可是叫我?”
一位怀抱婴孩的女子走上前施礼道:“公子,奴家千里逃荒而来,夫死家散,身无分文,体弱乏力,孩儿幼小,求公子收留,奴家愿为奴为婢报答公子。”
千百年来都是这一套说辞,晏玖装得面有难色:“在下与人有约,怕是……”
女子又近了两步,露出一张魅惑入骨的脸蛋儿,泫然欲涕,单手抱着孩子,另一只手柔若无骨,抚在晏玖肩上:“求公子救救孩子,救救奴家吧……”
美人梨花带雨,寻常男子哪有不心动的道理?晏玖点头接过婴孩道:“那就请夫人随我走吧。”
女子欣然应诺,碎步跟上。
向前走了一段,拐进了深巷。
四周寂寂,半点声音也无。女子突然停住,开口问:“奴家观公子周身气度,想必不是寻常人吧?”
晏玖不回她,自顾自向前走。
女子却展袖疾退,身姿如同大鸟,退出丈余身形猛地顿住,怒目看晏玖:“你究竟是何人?”
晏玖这才回头,将怀中婴儿随手一扔,那婴孩滚了两下,化作虚无。她似笑非笑行至女子身前,依旧是那副丰神俊朗的模样:“夫人怎的不走了?”
女子见她装糊涂,尖叫一声身形急转,周遭飞沙走石,尘雾四起。
晏玖身立其中,不知从哪里摸出柄玉骨折扇轻轻摇,怎么看都是个富贵人家不沾烟火气的公子。
片刻功夫,女子已无了踪迹,取而代之的是头白首巨鸟,身披灰羽,削颈长身,双目黄绿,单足而立,青白磷光环侍左右。
晏玖摇头,这姑获如此轻易便现出原形,倒叫她觉着无趣了。
姑获鸟却不知她心中所想,口吐人言道:“速速打开结界,否则小命不保。”
还是个暴脾气?晏玖抬首瞧它,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。
“不知死活!”姑获怒骂,尖喙如钩,目转赤红,铺天焰火朝着晏玖席卷而至。
晏玖翻转折扇,大火立在正中噗噗簌簌颤颤巍巍,倏地掉头扑向姑获。
那姑获不防火焰“反叛”,眼见烧到眼前,大叫一声,竟抬起双翅捂住了眼睛,缩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晏玖哀叹,姑获一族这许多年净出蠢蛋了!
火焰烧至姑获身边,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浇灭,连带着大鸟也成了落汤鸡。姑获不敢相信,愣在那里。
栖雨壶抓着晏玖衣裙,慢吞吞爬了下来,走到姑获面前扬起脑袋仔细端详,良久欢呼道:“龙灯使!我找着龙灯使啦!”
姑获脸色大变,想要逃离,却进退不得。
晏玖拿起折扇遥遥轻点,姑获身形缩小,最后竟变作妙龄少女的模样,眉目灵动,全然不见之前的妩媚。
姑获开口愤愤然:“你们两个妖怪!休想从我这里套出爷爷的藏身地!”
栖雨壶绕着她转了一圈,口气比她还愤怒:“你不是龙灯使!骗子!”
姑获冷笑:“我年纪还小,你们捉了我也没用!你个茶壶怪,野心倒是不小!”
晏玖在一旁听得腻了,伸手将栖雨壶提了回来,对着小姑获淡淡道:“我和你家老祖是旧识,你带我去,我与他说。”
姑获不信,梗着脖颈不发一言。
晏玖将折扇扔向她,落在她手中已化作一片碧绿如玉的叶子,“你把叶子交给他,告诉他栖雨壶在找龙灯使,族中有合适的速速带来,我们月中即回,过时不候。”
姑获犹疑地看着手中叶子,眼珠转动,化成鸟身飞了出去。
栖雨壶眼巴巴瞅着晏玖,一言不合就要下雨。
晏玖走到屋檐下,看也不看它。
很快月到中天,有黑影遮天蔽日而来。晏玖立在那里,黑影远远落在地上,化成人形,急走两步到了晏玖身前,拱手行礼道:“小可苍御,现今是姑获一族族长。不知晏主召唤所为何事?”
晏玖笑呵呵:“苍老快起身,我早就说过咱们之间无须客套,方才那小,小友可曾把我的话传达?”
苍御点头,取出叶子双手奉给晏玖,一边答道:“绿莳年幼不识真主,请您勿怪。适才她回去,将事情告知我等,我训斥过她了。”
待晏玖收回叶子,苍御又道:“您也知道我族子嗣不兴,不过恰有一位修炼至今已九十余载,若是我估计不差,再有三日便足百年。”
晏玖拍手道:“如此甚好,左右我也无事,不如随你一起去,也见见老友。”
苍御欣然同意,化作大鸟前头带路,晏玖拍拍百宝囊,示意栖雨壶不要胡闹,站上云头跟去了。
一人一鸟穿山越海,转眼到了一处重山环抱之地,阔水连接内外,水中鱼虾嬉闹,水波清清,水底石卵清晰可见,幽静异常。
苍御一声长鸣,收拢羽翼冲入水下。
晏玖跟着跳了进去,再探出头时已进了山中腹地,浑身滴水未沾,那水石鱼虾竟是幻象。
姑获聚地开阔,参天巨木环环相抱,树冠之中隐隐可见姑获族人进进出出。
苍御化回人身,引领着晏玖往中央大树行去,栖雨壶挣扎几番未果,只得留在袋中努力探出神识,模模糊糊觉着升上半空,听到外头清亮女声说话:“晏主怎么想起来看我们啦?”接着被晏玖从袋中倒在了地上。
栖雨壶坐在地上摇头晃脑四边看,才发现已置身于大树之上,周边除了晏玖,还有几个形容古怪,手长过膝之人。
栖雨壶不敢吭声,小心翼翼往晏玖脚边靠。
晏玖一脚把他踢了出去,开口道:“我正是为了这个小东西而来,你们族中要出龙灯使了。”
一个身穿绛红裙,外披雪白短袄的女子上前捉住栖雨壶,提到眼前大呼小叫,“这小东西要找雨神?晏主您可不能给咱们逗乐子,这小东西灵力低微,长得又古怪得很,实在不像是能得雨神青睐的呀!”
栖雨壶大怒,“我是栖雨壶!你们这群不长眼的妖怪!”
女子哈哈大笑,将他放在地上,笑问道:“你说自己是栖雨壶,可有什么凭证?我怎的看着倒像是茶壶成精呢!”旁边几人也笑得前仰后合,直抹眼泪。
栖雨壶小嘴一撇,拿眼瞅晏玖。晏玖却视而不见,端坐一旁饮茶品茗,看样子是让他自行解决了。
栖雨壶眨眨眼,小腿哒哒哒走到树冠边稍,往下瞧。
女子开口取笑他:“跳下去你可就粉身碎骨啦,咱们这儿地方大,收留个茶壶怪也不是不可以……”
话音未落,瞠目结舌。
栖雨壶站在那里,壶盖大开,丝丝水流从壶中喷出,升到半空竟化作缸口粗细,如撒缰野马横冲直撞地奔将出去,枝条断裂之声掺杂着水流急涌之声,引来无数姑获远观,个个不敢上前。
苍御最先反应过来,上前一步急声道:“我们信了我们信了,你快快收了这雨!”
栖雨壶不理他,鼓足了劲儿催动雨水涌向树下。
余下几人都是族中不知年岁的长老,其中又以那女子为先。此刻只得看他。
那女子哭笑不得,没想到这小茶壶脾气如此之大,晏主又作壁上观,她只得脱下白袄扔了出去。
那袄子在半空化作一口白口袋,将栖雨壶撒出去的雨水尽数收拢在内。
栖雨壶深吸口气,却被晏玖轻声劝止:“再发脾气,你的龙灯使都要淹死了。”
栖雨壶闻言收了神通,铿锵锵跑回晏玖身边立定,看着那女子。
晏玖开口对那女子道:“吉光,现下你可信了120">吉光苦笑道:“晏主说笑了,您带来的人吉光自然相信,误会罢了,没想到这栖雨壶如此,如此耿直。”
晏玖笑笑不说话。
吉光又吩咐苍御道:“去把葛浮叫来。”
苍御领命而去,片刻即回,身后跟了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人,想必就是姑获葛浮了。
葛浮进来后环视四周,先向诸位长老行礼,才道:“不知长老找葛浮前来是有何事?”
吉光问道:“葛浮,你距百岁之日还有多久?”
葛浮答:“再有三日葛浮便满百岁了。”
吉光点头,“甚好。葛浮,你可愿成仙?”
葛浮眼前一亮,看向吉光。
吉光又道:“雨神建庙邸于海外仙岛,岛外植海灯松九十九棵,唯有我族百岁姑获以身作薪,引燃海灯松,方能唤出雨神。届时姑获身亡大火,雨神自会为你重塑仙体,飞升成仙。
“只是若要点燃九十九株海灯松,少说也要半个时辰,我们姑获一族灵体属阴,龙灯之火属阳,烈焰加身之苦实难忍受。你自己拿主意吧。”
葛浮看看诸位长老和族长苍御,犹疑片刻道:“多谢长老好意,葛浮,并无成仙之志。”
吉光闻言,眼风扫过晏玖。后者面无表情,只拿眼睛盯着她,并不在意地上跪着的葛浮。
吉光心中一凛,只当未见,吩咐葛浮退下,才挤出一脸难色道:“晏主,您看此事……”
晏玖看着她,半晌才幽幽开口:“无妨。不过许久未见,我很是怀念咱们主仆情谊,少不得要在此叨扰几日。”
吉光脸色微变,不待她开口推脱,晏玖又道:“既然你仍称我为主,那这几日的饮食起居,你便多多费心了。我这个人规矩甚多,你想必也还记得。”
话落,晏玖挥挥手,示意她另寻住处,又素手轻点,四周幻化出房屋桌椅,床榻幔帐,自去休息了。
其他几人看向吉光,吉光脸色阴沉,双目转作赤红,似要在那木门之上烧出个洞来。苍御小声问:“长老,这……”
吉光冷哼一声,转身便走,其他几人见状也各自离开。
众人离开后,栖雨壶在门后问晏玖:“那些姑获都走啦,要不,咱们也走吧,反正那个葛浮也不愿做龙灯使,咱们再想别的办法,何必占她巢穴,惹人不快。”
晏玖翻身起来,懒洋洋道:“姑获非妖非怪,不入轮回,神憎鬼恶,每年须得饮人精血方能活命。可那精血入腹穿肠,痛不欲生。许多姑获过不得双十之岁便魂消魄灭。若要摆脱这命运,只能成仙。若想成仙,唯有做龙灯使,除此之外,再无他法。”
栖雨壶咋舌:“既是如此,那葛浮为何不肯同意?”
晏玖唇角翘起,目光似数九寒冰,不再言语。
第一日,晏玖在树冠之上不见人影,只不停吩咐吉光来送诸多美食奇宝,有东海蚌三娘的珍珠法器,有西岭巧鼠王的黄玉灯笼,有南山蝠七姑的夜明光镜,有北原雪狼王的獠牙重棒……
任重道远,姑获修为浅薄者白日又不便行走于人世,吉光只能与几位长老东奔西跑,硬抢暗偷,双翅几欲挥断,个个精疲力竭。
第二日,晏玖又嫌此处食物乏味,难以下咽,要吉光去找鬼王借五味厨具。
姑获与鬼族交恶甚深,若是他们见着鬼王,恐难活命。一咬牙,吉光孤身前去鬼界窃宝,果不其然,被扣下了……
姑获族内大乱,族长苍御受其他长老之命,求晏玖出面救回长老吉光。
晏玖满脸不耐,任他们在外头求恳了大半天,直到其中一位长老开口道:“愿让葛浮随您前往雨神庙邸。”
晏玖为难:“葛浮不愿成仙,我也不愿勉强于他……”
那长老道:“葛浮岂能不愿成仙?这等机遇人人艳羡。苍御你速速去把葛浮叫来这里。”
很快,葛浮由苍御带到树冠之上,一脸无奈。
那长老将葛浮叫到一边耳语几句,葛浮猛地抬头,喜悦之意明白可见,接着走到晏玖面前跪下道:“葛浮愿做龙灯使,多谢晏主。”
晏玖也不管他们方才说了什么,点点头道:“那随我去吧。稍候吉光长老自会归来,替我多谢她这几日的款待,日后倘若空闲,我再来与她共叙主仆之情。”
诸位长老打个哆嗦,恭送他们离去了。
一人一鸟一壶,腾云驾雾奔向西海。
驾在云上,栖雨壶问葛浮:“你之前因何不愿去做龙灯使?可是那些老家伙为难你?”
葛浮微微笑:“族中长老待我优厚,自然不会苛待为难后辈,你可莫要胡说啊。”
栖雨壶抱着小臂膀,“过会儿你就要成仙啦,还怕他们不成?别以为我不知道,定是那个吉光使了什么肮脏的手段,你才不敢答应的。晏玖把她弄走了,你就敢答应了不是?”
葛浮目露感激看向晏玖,良久才自言自语道:“姑获鸟繁衍生息与寻常生灵不同,不需雄雌媾和,只要割肉取血便能造就雏鸟之身,再灌注自身恶孽,这人世,就又多个怪物。”
晏玖听他口气怪异,回头看他一眼,道:“你是吉光子嗣?”
葛浮摇头:“迄今为止,族中除了那几位长老,其余皆为子嗣,至于是由谁造就,我们这些后辈都不得而知。”
晏玖心头疑问重重,前方雾气渐深,他们已进了西海之内。
晏玖拨开云层向下看,西海绵延,不见尽头。她回头道:“栖雨壶,你随葛浮去吧!葛浮,海龙灯非是人间凡物,即便是我也难搜查踪迹,唯有你才能找到它。
“找到之后便要将灯火引到身上,余下的事我也不清楚,是福是祸,吉凶未卜。你能否点燃全部庙前松引来雨神,也不可知。你可还愿意?”
葛浮目光凝重,又跪在地上向晏玖叩头致谢道:“此去若是留得性命成就仙道,葛浮自当牢记您的恩德。若是魂飞魄散死无归所,那也是个解脱。葛浮去了!”
说罢化成鸟身,栖雨壶爬到他背上,跟着扑了出去。
晏玖皱着眉想了想,遥遥缀在了后头。
一前一后飞了小半日,葛浮速度越来越慢,想是找着海龙灯了。
果不其然,葛浮缓缓停在一处,晏玖凝神细看,也看不出那处有何异常,更未见着丁点火星。
她正在疑惑,却见葛浮身上腾地燃起熊熊大火,金色火焰收敛在葛浮身上,远远望去仿佛海上升起一轮烈日。
晏玖眉头皱得更深,这火与金乌之焰如此相似,怕也是炽烈至阳之物,那只姑获鸟至今不过百岁之龄,怕是熬不过去。
她使了个避火咒急速上前,却见栖雨壶冲她摇晃着小胳膊大喊大叫,她心头大惊,这火竟如斯刚猛,连声音都被燃尽!
晏玖掐起咒咬牙往前冲,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葛浮避开。
接连试了几次,晏玖急得跳脚,这姑获如此顽固,宁死也不让她搭救!
晏玖无法,只得紧紧跟在他身后,看他摇摇欲坠地向前飞去。
这次足足飞了两日,晏玖完全看不进金光之内的景象,直至这团金光裹挟着一鸟一壶掉落下去,晏玖急忙去接,却被气浪狠狠掀了出去。
待晏玖站定身形再看,海上不知何时钻出个小岛,岛上巨松环绕,中央一座小庙静静矗立。
晏玖站在半空,看着姑获带动火焰在岛上慢慢挪动,事已至此,她只担心这姑获撑不到最后,白白丧了性命。
原本临近的巨松枝叶相接,可火焰燃起的时候竟然身缩数倍,葛浮只能一棵一棵去点。
直至第九十八棵,火光不动了,栖雨壶脸色大变,拼命在他身上蹦跳。
晏玖见状急忙落到他身边,再次运起避火咒罩在手上,试图将火熄灭。甫一挨着火焰,指尖传来刺痛,晏玖急忙回缩。
这金火完全不惧她的避火咒!
晏玖目露悲伤,看向栖雨壶,示意它从火中出来。这火想必识得栖雨壶是雨神所属,竟然并不伤害它。
栖雨壶不肯,壶盖子开开合合,雨水倾注之下犹如火上浇油,吓得他忙收了神通,坐下大哭。
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,火仍未熄灭。栖雨壶抽抽噎噎地跳出火焰,走到晏玖身边哭诉道:“晏玖,是不是我害了他?”
晏玖摇摇头,待要开言安慰他,却见金光暴起,隐隐现出神鸟之态。
只闻得清鸣之声响彻云霄,金光之鸟冲向最后一株松树。霎时,九十九株海灯松化回真身,滔滔火焰遮天蔽日。
晏玖吓了一跳,她原身也是树木,今日被这金火烧了一次,若是置身火海,怕是也要被烧成枯木了!
念及此,晏玖便要腾云而去。就在此时,天上落下毛毛细雨,火焰慢慢收敛,最后进入了松树之中,不见痕迹,姑获鸟却不见踪影,仿佛已化作虚无。
晏玖回神看去,身后神邸庙宇一扫尘埃,巨树凿就的木门上开出了鲜花,里头走出了雨神,几步便到了晏玖面前。
晏玖眨眨眼,轻声问:“您是雨神?”
雨神点头。
晏玖又问:“葛浮呢?”
雨神歪头,似乎不解她什么意思。
一旁栖雨壶急了,抢到前面叫道:“引燃海灯松的姑获鸟为何不见了?”
雨神随手一指身旁空地,雨水萤火飘摇一般,慢慢聚成巨鸟形状,双目开阖间不复妖异黄绿,满是闪耀金光。
栖雨壶跑过去又蹦又跳:“葛浮葛浮,你是葛浮吗?”
巨鸟抖抖新增的七彩尾羽,绕着栖雨壶飞了一圈,落地时已经化作了葛浮的样貌,金色瞳目光彩熠熠。
雨神在一旁任他们欢呼葛浮重生之喜,美目朦胧,看不清内里蕴含的深意。等了一会儿,才开口唤道:“龙灯使。”
葛浮忙拽着栖雨壶上前跪地,恭声道:“葛浮谢雨神大人再造之恩。这是栖雨壶,想要追随大人播雨降霖。”
雨神盯着栖雨壶,后者激动得小腿儿抖动。
半晌,雨神缓缓开口:“这不是栖雨壶。”
众人皆愣住。
葛浮斟酌道:“雨神,您是不是……”话未说完急忙住口。
栖雨壶于雨神而言,是千万年未曾更改的随侍,远非其他神使可比,因此,雨神绝不会认错。
栖雨壶不说话,只默默积攒力气,壶盖一开,滔天雨水涌了出来。
雨神视若未见,雨水落在地上,转瞬即没了踪影,坑洞之内并未存有过多积水。
直至栖雨壶精疲力竭,水柱变成水滴,雨神才开口道:“栖雨壶天生便是雨神佐使,并无甄选一说,因此,你若真是栖雨壶,此刻已在我身边任职,不会落在凡世多年。”
晏玖也是呆立良久,此刻才指着栖雨壶问雨神道:“既是如此,那它怎么回事?”
栖雨壶撇着嘴快要哭出来,也看着雨神求个答案。
雨神凝神看它,慎重回道:“料想是茶壶修成的精怪吧。”
栖雨壶哭成了花浇。
雨神带着葛浮回归天庭,临行意味深长对晏玖道:“黎姬在人世可好?可有比天上快活?”
晏玖一怔,还是答道:“劳您惦记,母亲她,早些年便体灭魂消了。”
雨神似是不敢相信,再开口时满是沧桑:“当年龙神不惜自出龙籍,身受恶刑来救她,谁料也过不了天地大限。枉费他一番苦心了。”说罢又看晏玖一眼,“幸好还余你这一株愿生木,否则龙神复位无门。”
晏玖不懂话中之意,待要再问,雨神与葛浮驾云离去。
晏玖满腹疑惑,急于找龙骨寻答案,又见着栖雨壶在一旁呆若木鸡,心中不忍,索性捞起它塞进百宝囊中,带着直奔龙骨庙而去。
到了庙中,龙骨正在休息,一幅庞大的巨龙骨骸盘踞蜿蜒,骨妖们见着晏玖纷纷上前行礼。
晏玖心情欠佳,俏脸含霜地冲到龙首处,使劲踹了一脚。
龙骨睁开巨目,声音轰隆震天响:“丫头,谁招惹你了,跑来找我撒气?”
晏玖并不回答,只沉着脸盯着他看。
龙骨无奈,化成人身,站到她身前和声问:“这是怎么了?”
晏玖想了想,先掏出了栖雨壶,才一点一点说道:“我带栖雨壶去找雨神,雨神却说它是寻常的茶壶精怪。”
龙骨笑了:“因此你要把它扔在我这里?就像那个王元?”
晏玖不笑,又说道:“雨神问起我母亲,还言及当年你为救她所受的刑罚。”
龙骨无奈:“这些早已是陈年旧事,雨神何时变得如此多嘴。”
晏玖看着龙骨身后忙碌的骨妖,接着道:“雨神说,我是你复位龙神的唯一指望。”
龙骨这才明白晏玖因何如此神态。他后退几步,低声问她:“你觉着,我要借你恢复神位?”
晏玖看着他,不吭声。
龙骨知她多年孤苦,情感之事极为多疑,否则两人早成眷属。如今见她如此,怎会不明白她心中所想。
等了半天,龙骨轻叹一声,转身背对她,声音几不可闻:“你不信我?”
晏玖四肢化回木质,动动嘴唇,终未说出什么。
龙骨想起黎姬魂体消散那日,晏玖也是这样,慢慢从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子变成木头,杵在那里不肯说话。
当时他重伤未愈,新骨不全,连人形都化不出。听闻噩耗,他勉力降了头虎妖代步,千山万水赶到黎山,虫子般陪在她身边。
愿生木于天地之间仅有一株,黎姬神力浑厚,黎山内设结界九重,千万年来神妖鬼怪不敢招惹。
可等她身死,四方妖魔不知从哪里从何处得来消息,围拢在黎山之外,要将晏玖夺来私用。
没了黎姬法力支撑,结界甚至还不如蛛网,轻易便被碎成虚无。妖魔大军转眼便找到晏玖,前锋虎妖被他们分而食之。诸天神佛碍于天帝之威,无人伸出援手救下这株愿生。
是龙骨将自己团成数匝,做出牢固的骨笼,为晏玖化作的小树架起无风无雨的天地。
撑过了那段屈辱的日子,晏玖舒展枝桠化作人身,浑身生机注入龙骨体内,二人才不至于被群妖吞噬。
自那以后,晏玖嬉笑怒骂,游戏人间,遇西王母,学艺日精,与龙骨之间胜似亲人。
如今,她心中起了芥蒂,他却不知如何解释。
龙神之位于他来说,早就成了昨日烟尘,况且他并非是被父亲除名,而是自除龙籍,又如何回得去?对此,他从不后悔,还甘之如饴。
而现今晏玖一句话,他突然想起来,晏玖对他,究竟是感恩,是愧疚,是亲情,还是千万年来的陪伴已经成了习惯,他才成了她理所当然的归宿?若真如此,他不愿。
龙骨回过头,心中黯然,脸上却风平浪静。依旧是沉稳的口气,他对晏玖说道:“那你回去吧。”
晏玖呆立半晌,驾云而去,连栖雨壶在背后的呼喊也未听到。
回到镖局,乐微未归,铎木迎上前看她神色不对,问她:“这趟镖不顺?”
晏玖不理他,闷头往卧房走。
铎木担忧,跟在后头,又问:“发生何事?晏玖,你告诉我。”
晏玖推开门停下脚步,想了想开口:“铎木,你会害我么?”
铎木抿唇看她,斩钉截铁答:“自然不会。”
晏玖揉了揉僵硬的胳膊,自言自语道:“那龙骨呢?”
铎木以为她在问自己,回答得更加干脆:“更加不会。”
晏玖皱着眉:“我是龙骨恢复神位的唯一依仗。”
铎木嗤笑一声:“晏玖你傻了不成?龙骨若是在乎那些,早些年也不会抛开了。况且他要想借你成势,当年你母亲离开之时又何必救你?一身龙骨护你周全,任万千妖怪践踏侮辱……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啊,怎么自己反倒怎么忘了?”
晏玖恍然,是啊,这些事她怎么忘了?龙骨他……
铎木还在一旁啰啰嗦嗦,晏玖笑嘻嘻拍拍他的肩膀,“铎木你什么时候成了开口的葫芦啦?我有事要去找龙骨,你好好看家啊。”
转眼不见了踪影。
铎木在一旁瞪着大眼作痴呆状,眼看晏玖飞远了,才小声嘀咕道:“一个两个疯疯癫癫,真是!”摇着头帮晏玖掩好了房门,回屋去了。
编者注:本文为“行镖”系列第十一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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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篇《行镖之食忆餮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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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篇《行镖之人皮甲》
第十一篇《行镖之栖雨壶》
第十二篇《行镖之涅语佛》
第十三篇《行镖之皮脸怪》
第十四篇《行镖之弑神劫》
结局篇《行镖之生死战(上)》《行镖之生死战(中)》《行镖之生死战(下)》